随心涂鸦

芙兰

他是一户有钱人家的孩子。他的父亲是全世界制造业的龙头老大,他父亲从来不吝啬在他身上花钱,从小他就可以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他似乎什么都不会缺,除了——他的母亲在他记事之前就永远地离开了。

十岁生日那天,他辍学了。厌恶生活的他格外孤僻,不愿意与任何身边的人接触。万般无奈的父亲只好为他单独买了一所房子,给了他一大笔钱,并雇佣了几个仆人帮助他打理生活。然而,哪怕是仆人他都不愿意接触,最后,父亲只好购买了几个机器人仆人陪他居住。

 

二十岁生日那天,他对自己说:”我不想要人家的机器人,我要有自己的机器人女仆,真正只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于是,他扔掉了所有机器人,自己买来成堆的材料和资料,完全依靠自学和自己的手工能力,制作出了自己的机器人女仆的程序、动力核心与骨架。但是,外壳却让他头疼了,他很不擅长这个。最后,用铆钉拼接起最廉价的金属薄片,用市售摄像头做成双眼,再戴上假发,套上发箍和衣服,完成了!连漆都没有的青白色的外壳上布满了裸露的接缝与铆钉,夜晚看起来有一丝恐怖的空洞无神的双眼,看起来就像八个世纪前最最破旧的铁皮模型。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仆了。”

“是的,主人。”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是的,主人。”

“……你总不能叫’是的主人’吧!呃,也对,我还没有给你起名字,你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是的,主人。”

“那就叫你芙兰朵儿好了,嗯,这是我妈妈的名字。”

“是的,主人。”

“芙兰朵儿……呃,好别扭,你又不是我妈妈……那我平时就叫你芙兰好了。”

“是的,主人。”

“呐,芙兰……”

“是的,主人。”

“呃……除了’是的,主人。’以外你就不会说别的吗?’好的,主人。’听起来也会舒服不少啊。”

“是的,主人。”

 

三十岁生日那天,他收到了几封来自世界最顶尖大学的邀请信。前两年,他凭借自己在学术刊物上发表的几篇关于改进人工智能学习能力的论文,在业内混出了一点名气。他的观点给已经成为人工智能发展瓶颈许多年的自我学习效率问题,指明了未来的方向。尽管除了他自己以外还没有人能够证实他的理论存在实用价值,但许多大学和研究团体都已向他敞开了大门。

“喂,芙兰。”

“是的,主人。”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除了’是的’和’好的’以外,你还会说些什么呢?”

“我会很多,主人。”

“可是你不知道怎么说啊?”

“是的,主人。”

“嗯,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这么决定了!”

“什么?主人。”

“让你变得更聪明啊。许多许多年前,人们就放弃了让人工智能更聪明的尝试了,他们觉得人造的东西不可能做得更好了。但是我不相信!所以,相信我,我的芙兰!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聪明的机器人!嗯,就当是你10岁的生日礼物好了。不试试这个的话,我一辈子顶多也就能教会你区分’是的’和’好的’了。”

“好的,主人。”

 

四十岁生日那天,他用能想到的最暴力的语言赶走了一个拜访者,随后切断了自己所有的联系方式,堵死了大门。凭借这些年在人工智能领域的研究成果,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他当之无愧地成为了世界最顶尖理工大学的教授。上个月,他投稿的关于如何在人工智能上实现高效率、高拟真的自我思考的论文,在业内引起了轩然大波。继无数可行与不可行的争论之后,甚至还出现了伦理上应该还是不应该的各种争论。他每天会收到数以万计的邮件,上百个电话,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登门拜访。

“真是的!这群蠢货到底有完没完?”

“让他们没完没了的不正是主人您吗?”

“哈,芙兰!这是给我们相遇20周年的惊喜吗?”

“不是很明白……”

“说实话,十年前我说要让你变聪明时,根本没想到你能做得那么好!今天居然轮到你来点拨我了!”

“其实我的意思是说,正因为主人您这么出色……”

“不管怎样,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考虑怎么让你变聪明了,你已经足够聪明了。”

“谢谢主人。”

“嗯,那让我想想 你还缺啥?对了!感情!你还不会哭不会笑,不知道什么事情值得高兴,什么事情应该悲伤。”

“可是,我的脸似乎不能哭,也不能笑。”

“嗯,这是个问题,不过以后会解决的。但有一点你要答应我。”

“请您吩咐,主人。”

“等你明白了喜怒哀乐之后,一定要对我微笑哦!”

“好的,一定,主人。”

 

五十岁生日那天,他像往常一样,起床后,就静静地坐在阳台上对着清晨的小树林出神。这些年里,尽管他一直在钻研人工智能的感情问题,但他从未就这一课题发表过论文。相反只是对业界的一些新的观点和现象做了一些肤浅的评论。人们发现这位曾经的天才,最伟大的人工智能学者,似乎已经老了,智慧之泉已经枯竭,无法再为人类贡献出什么东西了。于是,他渐渐淡出了喧嚣的名利场,只维持着与极少数昔日好友的联系。

“该吃早餐了,主人。”

“哦,谢谢你,芙兰。”

“我存在着就是为了服侍您的。”

“嗯……啊,对了!”

“怎么了?”

“谢谢你,芙兰。”

“您刚刚谢过我了。”

“不是,这次是另一件事。”

“如果您是说提醒你淡出世间的话,您也说过好几次了,这几个月一直在说。”

“呵呵,确实呢……不过,我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老了。”

“请恕我不能认同,主人。您今天才刚刚50岁而已。”

“可是我确实已经不如过去了啊,不管学术界的事情是怎样,至少我觉得我没能很好地履行给你感情的诺言。”

“原来您最近一直不开心是因为这事啊。主人,我认为我已经拥有感情了,只不过我的脸不能动,不能表达出感情而已。再说,是您要求我始终在您面前保持微笑的啊。”

“原来如此,既然你自己觉得可以的话,那就当作可以好了。”

“您开心就好。”

“好吧,那么我们还是来谈谈今后的事情吧。今天是我们的30周年纪念日了,过去每个十周年纪念日都会给你礼物的,今年也不想例外。”

“那真是太感谢了。”

“那……你想要什么呢?”

“唔……我也不知道。”

“你别说不知道啊,唉,我也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了,上了年纪创造力不如年轻时了……啊!对了!创造力!就是这个了,趁我还没老到完全丧失创造力,我要再努力一下给你创造力。在那之后,这样的事情可就要靠你了啊……”

“我明白了,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六十岁生日那天,他依旧坐在阳台上,看着清晨的小树林。与过去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多了一分忧虑。这个拿着退休金的老人没有任何朋友,甚至都没有人会想起他,不管他是为了什么事情而忧虑,也再没有人可以为他分担了。是的,没有”人”,而芙兰可以。

“今天是您60岁的生日呢。”

“嗯,也是我们相遇40周年啊。”

“您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唔?你知道了?”

“我看您最近一直闷闷不乐,想想十年一度的这个日子又要到了,您一定又是在为那件事犯愁吧?”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我明白了。您这次不是因为想不出新的礼物而忧郁,而是因为对礼物本身拿捏不定吧。”

“是的,你说对了。其实这件东西,我早在几十年前就完全有这个能力给你了,但是我一直在犹豫,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给你。”

“完全按照您的意愿就行,不用在意我。”

“怎么可以不用在意你?我一生唯一在意的就只有你了……”

“……”

“芙兰。”

“在。”

“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要控制好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行为。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作为你自己活下去,不要为人所利用。你要自己思考对或者错,不要随意听信他人所言。”

“我答应您一定做到。”

“那就好……我要给你的这个东西,其实只是你主控程序里的一行代码。在我最初设计你的时候,就把它写在里面了,只要我想通了,随时都可以激活它。但是它太危险了,它是潘多拉魔盒,你可以把它理解为科学的一大进步,也可以理解为一种魔法,一种咒语,一种诅咒。”

“如果它真的那么危险,就让它继续沉睡下去吧。”

“不!因为我要你活下去!没有这个,没有改造自身的能力,你不可能自己生存下去。”

“改造……自身……吗?”

“是的。其实以你现在的知识,现在的创造力,完全可以把自己改造得更加强大,你想要哭想要笑,想要上天入地,哪怕想要征服世界,都不是不可能。只不过我在你的控制代码里把这一部分屏蔽了,所以你不会这么去做。而一旦我解开了这个功能,你就不再需要依靠我了。”

“即使您给了我这样的能力,我仍然是您的女仆。所不同的只是,我不再是用你的能力为你服务,而是以我自身的能力为你服务。”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是的,我从诞生之初就是您的女仆。”

“……好吧,那我就给你解锁这个能力……虽然我现在觉得如果你不再是我的女仆也好……”

“……?”

 

七十岁生日那天。

“早上好,主人。”

“哦,芙兰啊,早上好,有什么事吗?”

“今天是我们的50周年纪念日哦。”

“是啊……50年过去了……”

“50周年算是一个大日子了,您有想好今天的礼物吗?”

“哈,怎么?还来问我要吗?我已经给了你知识、智慧、感情、创造力、进化能力,凭这些,你还不能再给自己一点新的功能啥的吗?”

“这不一样主人,我并不是想要收到您的礼物,我是希望您能送出您的礼物。我希望您能够因此而感到快乐。”

“啊?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太意外了……”

“我现在已经拥有改造自己的能力了,所以您不需要亲自动手,您只需要告诉我您想要送我什么礼物,剩下的我可以自己操办。或者说,就当是我送给您的礼物好了,50年了我还从来没有送过您任何礼物呢。您想要什么礼物呢主人?”

“呃,被这么一说我还真不好意思了。唉,其实对我来说,你就是最好的礼物了……要不这样吧,你去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一点吧。”

“漂亮一点……吗?”

“是啊,你看你现在的样子,50年没变啊,简直跟900年前的铁皮罐头一样。我对于外表打扮可实在是不在行才给你弄成这样的,现在想来还真对不住你,不过现在一切都是你自己的了,你可以自己打扮自己。要不,打扮得像个人类女孩的样子,这样至少能有表情啊,能哭能笑,我还没见你对我笑过呢。”

“明白了,很快我就能让你刮目相看的!”

 

八十岁生日的那天,他永远地离开了人世。他留给了芙兰一个没有主人的家,还有一句遗言:”我爱你,芙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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